文/王则柯

新近的卡塔尔世界杯期间，我在微信朋友圈发过几次两三行的看球消息，有朋友就恭称我为球迷。其实我不够格。首先，我不会熬夜看球（但这次破例了）；其次，我当下只认得两个球员（一个梅西，一个C罗）。这些就是明证。不过我也不想对抗朋友的雅兴，那就给大家说说我的球迷元素吧。

2006年初夏，女儿应邀到德国考察几个旅游城市，时间与2006德国世界杯有很大交集。于是，她把我也捎上。德国方面也同意，条件是让我多写点德国。于是在考察之余，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世界杯赛事上，我在《南方都市报》等报刊先后发表了《以世界杯的名义，亲亲莱茵河》《从慕尼黑开始，在柏林结束》《皇庭信步，万湖泛舟》《魏玛寻踪：歌德、席勒、李斯特》等报道，很多还配以彩照。当时已经一票难求。我们的主人也说顶多只能给我们争取一张他们所谓“小决赛”即季军争夺战的入场券。其时，德国在“让全世界到德国朋友家来做客”的口号之下，在世界杯赛事城市安排许多球迷乐园，让没票的人通过排球场那么大的屏幕，免费欣赏赛事。主人建议我们去球迷乐园。

柏林是一个森林中的城市。他们用秀气的金属围栏，把6.17大道连同两侧树林草地围了起来，辟为柏林世界杯球迷乐园（Fan Fest Berlin），比赛间隙，不少球迷在树林分割的草地玩耍、踢球，互不干扰。球迷乐园有许多游乐节目，啤酒摊和小食摊更多，当然还出售大小不一的各国旗帜和许多世界杯纪念品。

更有特色的是慕尼黑球迷乐园。大屏幕树立在奥林匹克湖上，屏幕前面是一方舞台，比赛的间歇有明星来客串，观众就坐在面湖的半个巨型漏斗那样内卷的小“山坡”上。屏幕后面，仍然有人悠闲地荡舟，有人骑自行车到处逛。湖对面的山坡上，还有一个早已世界闻名的向湖面倾斜的斜坡“足球场”。那里无法踢球，一些人躺在那里晒太阳。

家父上大学最早读的是体育，后来才转到吴梅先生门下习戏曲。大概在读初小的时候，我就常常听说“球王”李惠堂了。读高小的时候，我们家迁入康乐校园，这里有当时广州最好的草地足球场。我国北京、八一等强队常常南下广州过冬，在这个球场训练，他们就成为我们崇拜的偶像。

可以嘚瑟一下的，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苏联足球的巅峰时期，我曾经在广州越秀山体育场见证北京足球队在友谊赛中一比一扳平当时如日中天的苏联足球队。

当时中苏关系比较好，苏联派出真材实料的国家足球队，到我国巡访一个多月，与我国的足球队在广州和上海各比赛四场，最后在北京比赛两场，其中北京、八一两队在广州和北京两个地方都要与苏联队比赛。

北京队的优势在前锋和门将，前锋有张宏根、年维泗、方纫秋等，方纫秋来自上海，门将是张俊秀和徐福生。八一队的卫线非常坚强，领衔的是广东的名将陈复赉。八一队的许多队员还是少尉准尉的时候，陈复赉已经是校级军官了。1961年，陈复赉成为国家二队主教练，麾下云集了马克坚、盖增圣、桑廷良、苏永舜、曾雪麟等新中国第二代名宿。北京队和八一队的主力队员，都有过比较长时间在当时的世界足球强国匈牙利训练的经历

我看的是北京队迎战苏联队的比赛。苏联队出场的守门员，居然真的是大名鼎鼎的雅辛。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后，雅辛就入选国际足联评定的“世界足球百年十大球星”，球王贝利第一，门神雅辛第二。稍后的1960年，苏联队获得欧洲杯的冠军；1963年，雅辛当选欧洲足球先生，守门员获此殊荣，迄今只有他一个。多年以后，国际足联还设立“雅辛奖”，以表彰每届世界杯的最佳守门员。

上半场结束时，苏联队一比零领先。下半场，游动在中线附近的方纫秋，接到队友的一记妙传，突破苏联队的反越位陷阱，迅速从左路突前，在苏联队的卫线来不及重新组织有效干扰的情况下，瞅准空挡，三十码开外一记刁钻的“世界波”，把比分扳平。这时，全场观众都站立起来，欢呼喝彩。

苏联国家足球队这次来访的十场友谊比赛，其余八场都是他们获胜，只有在广州对北京队和八一队的两场，都是1：1打成平局。当时的广州球迷，真是很有福份。

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有足球特色的上海52中学教初中数学。不久，“文革”爆发，体校学生的生活变得可以概括为“三餐两觉一场球，几本小说在床头”。好在总是有人不甘心这种状况，乱世中请出上海足球名宿孙锦顺，给这些年轻人讲课，总题目是怎样踢球，这一次只讲脚的动作。半个多世纪过去，至今我还记得，整整一个钟头，孙老先生只讲在各种没有助跑距离的情况下，怎样摆腿，踢出强劲的球。我跟体育老师都比较熟，他们把我带了进去。孙先生是李惠堂的队友，想不到年纪那么大还可以在台上做示范动作。

2007年初秋时节，我退休不久在北京访友，电视机体育新闻镜头里出现的赛事评论员是前国家女足守门员高红。原来这位朋友与高红很熟，他看出我非常欣赏她，第二天就开车与我一起探访她，共进晚餐，聊了好久。

这么说来，我的足球阅历，还真是颇为丰富，不该淹没呀。

至于这次我猜对两场卡塔尔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结果，那是有点无厘头的。我对双方的实力和战略战术讲不出任何东西，只因比较喜欢果然胜出两队的赛事风格而已。或者竟然是反过来因为不看好他们的对手英格兰、葡萄牙。我原来比较喜欢德国队和英格兰队。一些老牌足球强国的国家队，似乎有一种元老情结，非常恭敬一两位元勋。比方2006年世界杯开赛十几天前，我们在德意志大地上转悠，到处都是巴拉克的画像，其实他真的已经有点老态了。至于英格兰队的贝克汉姆，在世界杯上好像只有一次定位球直接入门的精彩。葡萄牙的情况不同，葡萄牙队是因为已经显现疲态。在大国强队里面，法国也有起伏，那是正常起伏，不是因为元老问题。

我最喜欢的是克罗地亚队，希望她走得更远。南斯拉夫濒临瓦解之时，在足坛首先造福了丹麦，让预选赛落选的丹麦顶替出战，却一举夺得欧洲杯的冠军。南斯拉夫瓦解以后，世界竞技体育出现克罗地亚这颗新星，在好几个项目上都非常曜目，让我喜欢。

（本文原题《我的球迷元素》，作者王则柯，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教授）